长着黑色羽毛的鸟为自由而歌

借助这部作品，玛雅被公认为美国黑人和女性的代言人。他们像长着黑色羽毛的鸟，被关在笼子里，翅膀折断，双足被缚，但却心怀希望，生生不息，不畏艰难，从心底里唱出自由的旋律，余音袅袅，清晰嘹亮。

于我而言，86岁高龄的玛雅·安吉洛，是个亲切又必须敬仰的名字。集作家、诗人、教师、舞蹈家、导演多重角色于一身的玛雅，有着无比耀眼的履历——旧金山电车上第一个受雇的黑人女性，曾投身马丁·路德·金领导的民权事业，应邀在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就职典礼上朗诵自己的诗歌，和莫言、村上春树一道，被列为诺贝尔文学奖强有力的争夺者。

尽管崇拜已久，我和这本书确是迟到的相遇。《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》出版于1969年，获得无数荣誉，至今仍旧畅销。过了近半个世纪的今天，由上海三联书店引进出版的中译本，放在了我的案头，其极具画面感的描述，坦诚的剖白，深沉的意蕴，无不显现经典的魅力。

《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》是本自传体小说，记录了从1931年到1945年，一个黑人女孩的成长故事。那是个黑人被压迫的年代，也是个妇女被歧视的年代，面对种族和性别双重考验，玛雅经受的磨砺可想而知。好在，智慧没有肤色，善良不分性别，坎坷成了给予坚强灵魂的特殊修炼，并在日后加倍地回报给她以坚强、乐观、勇气、执著。

一列开往南方的火车，一个3岁的女孩和她的小哥哥，身边没有亲人的陪伴，被准备离婚的父亲，从加利福尼亚的长岛“邮递”到阿肯色州的斯坦普斯。书中那个懵懵懂懂、孤独无助的小姑娘，就是玛雅·安吉洛。在这本小说中，玛雅变回玛格丽特·约翰逊（那是她的乳名），讲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。

作者用小说的写作手法，透过一个女孩的眼眸，回望自己童年和少女时代。晒得发黑的绿树，幽暗又璀璨的黄昏，一望无际的棉田……在这个衰落的南方小镇，玛格丽特度过了整个童年时光。陪伴她成长的，是被她唤作“阿妈”的奶奶，一位沉稳、智慧、庄重、果断，小镇上唯一一位被尊称为“夫人”的女士，还有哥哥贝利给予她的情谊，弗劳尔斯太太和她的书籍。

阿妈对孩子的管教非常严格，他们不可以肮脏，不可以粗鲁，不可以怯懦，对身边的一切都寄托无比深沉的爱。在这样的生活底色下，玛格丽特形成了对善良与邪恶的印象，对爱与憎的区分。她敏锐地意识到，白人孩子有机会成为伽利略、居里夫人、爱迪生的时候，黑人男孩却只能努力成为田径明星，而黑人女孩甚至都不在考虑之列。他们注定是农民或女仆、杂工或洗衣妇，任何崇高的理想或愿望都显得荒唐可笑、自以为是。多年之后，当她看到照片上的采棉工，总是千篇一律、兴高采烈的样子，感到极度愤慨，玛格丽特脑海中无法抹去种植园里真实的生活——简陋的住处，缺斤少两的收获，还有蛇、干瘪的棉花和沙尘漫天的棉田。

虽说当时的环境给黑人女孩的成长设置了重重障碍，幸运的是，玛格丽特的身边不乏开明的亲人。舅舅对她说，“我宁愿你有个好用的脑袋，而不是好看的屁股。”妈妈告诉她，“没有什么事是人们做不到的，也不会有什么事是人们不在乎的。”

当然，玛格丽特不会忘记奶奶的告诫：“并拢你的双腿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小皮夹。”但痛苦还是不期而遇。在她独自在家的一个早晨，妈妈的男友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，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性侵，直到有一天，撕裂和侵入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破碎，那时，玛格丽特刚刚8岁。讲述这段经历时，玛雅写道：对于一个孩子实施这种暴行，就像骆驼穿过针的眼，即使针同意，骆驼也不能。孩子对暴行的容忍，是因为身体还可以承受，但这并不意味着施暴者的道德可以允许他们这样做。最终，这个人被判处一年零一天的监禁，而可怜的玛格丽特竟停止说话，不得不回到斯坦普斯疗伤。

再次回到奶奶身边，玛格丽特变成了愁眉苦脸的陌生人，每天的生活乏味得像一块过期的饼干。幸好，命运在这时抛给她一根救命的绳索，她遇到了黑人区的贵族和骄傲，举止优雅的弗劳尔斯太太。这位夫人给玛格丽特上了第一堂“人生课”，她平生第一次听到了诗，那些像歌唱一样倾泻而下的文字。当她大声朗读：“我现在做的事，比从前要好得多得多……”泪水打湿了双眼，这个小女孩就此卸下了沉重的包袱，准备迎接新的太阳。

时间把虚无滤掉，留下值得记忆的珍藏。玛格丽特15岁那年，在有轨电车上，女人已经取代男人，当起了售票员和司机，但有色人种依然被拒之门外。玛格丽特下决心打破这个限制性传统，为了得到旧金山电车售票员的工作，她一次次地争取，吁请黑人组织的支持，还把自己编造为成年人，终于成了旧金山电车上工作的第一位黑人职员，身穿深蓝色的制服，腰带上别着零钱包，顺着旧金山的坡道，神气活现地对着乘客微笑。在她16岁的时候，一个还不能把怀孕和孩子联系在一起的年纪，玛格丽特成了一个男孩的妈妈。

作为玛雅六部系列自传中的第一部，本书的叙述在玛格丽特成为未婚母亲时结束。童年的那些日子、景象，生动而鲜明，都已成为那个时代的最好注脚。正如本书的译者之一王笑红在译后记所说：《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》不仅仅是玛雅一个人的故事，它是一类人的故事，探讨了种族主义、不平等、独立、人格尊严、家庭、性别和个人意识的觉醒。

在我一页页翻过这本书的时候，美国乃至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，种族隔离宣告结束，性别的鸿沟正在被弥合，但不平等仍然存在，这本书仍然能让我们警醒，产生共鸣。

借助这部作品，玛雅被公认为美国黑人和女性的代言人。他们像长着黑色羽毛的鸟，被关在笼子里，翅膀折断，双足被缚，但却心怀希望，生生不息，不畏艰难，从心底里唱出自由的旋律，余音袅袅，清晰嘹亮。

女人、孩子、男人

把这梦握在你的手心里

把她摩挲成你内心最想要的样子

雕刻成你最公众的自我形象……

本书腰封上的这几行字，是玛雅在克林顿就职总统典礼上朗诵的《早晨的脉搏》中的诗句，也是冲出樊笼展翅飞翔的鸟，唱出自己想唱的歌。(佟吉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