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夜灯依旧

□ 张晓红

正月十五是元宵节，家乡的风俗是把正月十四称为“上灯夜”，节日的序幕已经拉开。街市上挂灯结彩，并有“行会”风尚扮作“大头和尚”的类似于时下的“动漫人物”，会串巷进门来逗人喜笑，并有收受喜钱之举。热闹的盛会有五天，在正月十八被称为“落灯夜”，才落灯收藏，正月的欢庆才算告一段落。

正月十四“上灯夜”，除了吃元宵、汤圆，家乡人还喜欢吃菜汤果。此时已过立春，田野上春气萌动。经霜雪覆盖过的油菜、塌棵菜、青菜尤为鲜甜软糯。上灯夜，家里总会有几个从山区和偏远乡村赶来“看会”的客人。团团圆圆，笑语盈盈。餐桌上，一碗碗菜汤果，悦人眼目，清香悠悠。碧绿青翠的菜，烘托着洁白如玉的汤果，未入口，心儿已醉。

节日的氛围浓醇，每个人都喜笑颜开。小时候的我们，常要吟诵欧阳修的《生查子》一词。“去年元夜时，花市灯如昼。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。今年元夜时，月与灯依旧。不见去年人，泪湿春衫袖。”

欧阳修是北宋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和领袖。他刚正直言，辞官归隐。在诗歌创作上反对浮艳的诗风。他的诗、词、文都有较高地位和较大成就。其词以写恋情游宴、伤春怨别的题材为主，词风深婉清丽，并有隐退后的超然、恬淡、自由的心情，暗含一种人生感悟和寄托。

这首小词叙写了主人公在元宵夜观灯时引起的回忆和感想。通过今与昔、闹与静、悲与欢的多层次的强烈对比，一层深似一层地表现出主人公为物是人非，旧情难续而感伤的情怀。

上阙写主人公甜蜜的回忆。去年元宵佳节，华灯齐明，夜市如昼。这个观灯赏月的元宵不禁之夜，正是青年男女密会传情的大好时机。“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”这两句，进一步交代了约会的具体时刻和地点。圆月与柳丝相映创造的幽静，为约会增添了绵绵情意，言有尽而意无穷。“人约黄昏后”的甜情蜜意也溢于言表，令人浮想联翩。

下阙写主人公凄凉的现实。前两句由“依旧”二字显明今年闹市佳节元宵的一切景物都与去年相同，这就为下文的“人非”作了“物是”的铺垫。景物依旧，而去年的情人，已不在身旁，空余只身孤影。抚今思昔，触景伤怀，此情此景，怎不叫人感伤惆怅，终于不堪忍受而“泪湿春衫袖”了。

全词构思巧妙。上下阙文义并列，调式相同，基本重叠。颇有歌曲回旋咏叹之效，有增强表情达义之功。同时，这首“生查子”吸收了民歌明快、浅切、自然的风格，语言明白如话，内容情事几乎一目了然，情调却又清丽温婉，隽永含蓄，耐人寻味。

小词琅琅上口，含义基本略懂，还应用在实际中。那几年的“上灯夜”，家里常有个在山区的远方亲戚的女儿要来住几天。她娘托我母亲为她物色个好些的小伙子，要把她嫁到这儿镇上来。她第一年来我家时，母亲为她找了一个，两人亲昵地携手去街市上看灯。我们都悄悄地吟诵：“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。”母亲阻止了，说不要在她面前吟，她听后要难为情的。

可是这位姐姐对自己的择偶要求很高。对方小伙子相貌要好，住房要宽畅，家里的父母要会挣钱，不需要向儿子拿赡养费的。母亲为她介绍的那位不达她的要求，她不满意。一起出去逛了几个晚上，她却把人家推掉了。

第二年的上灯夜，她又来了。这一次，她愁思万端，神情落寞，不见笑容。当母亲问她终身大事有什么打算，她长吁短叹，说不出话。母亲就带上我们，陪她一起到外面去走走散散心。在明灿灿的华灯光影中，她不但不展笑颜，反而悄悄地抹起了眼泪。母亲忙在一旁好言劝慰她。

这时，我在心里又悄悄地吟起了“今年元夜时，月与灯依旧。不见去年人，泪湿春衫袖”。我想这小词的下阙真是印证了她在街市观灯的心境。词中，古代的女子不能和自己去年的情人欢度佳节良宵，有碍于封建礼教的禁锢，或是来自家庭婚姻的桎梏，被迫无奈，可她却是作茧自缚。多好的一个小伙子，人家对她是满意的，她却用世俗的择偶条件把自己缚住了，以至于“泪湿春衫袖”。

好在，经过母亲的劝说和从中周旋，又把小伙子叫来，两人重归于好。用不着我们陪同了，两人又双双出门观灯，到了下半年就结为了夫妻。

年年元宵佳节，虽然身边已没有了与词意相符的青年男女，但这首优美的小词，会一直萦绕在耳畔。